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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心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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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心裂

雪羿話音一落, 周圍近兩百人的現場,幾乎鴉雀無聲。

每個人都知道,犼魔兩個字在東溟海意味著什麽。那是聖殿的死敵, 萬年前曾讓龍族死傷無數,一旦發現就必須驅逐的魔物。

然而眼下, 鷹城城主竟說玄洲掌門是犼魔?!

所有人都很震驚。

怎麽可能!

雲掌門向來清正嚴明, 關愛弟子, 怎會是犼魔?

雲淵面色如霜, 冷冷盯著雪羿。

江秉最先反應過來,惱道:“雪城主,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?!”

“我當然知道!”雪羿展開一幅卷軸, “這是雲淵在玄洲的卷宗, 上面記載了他的出身, 來自狻獒族,自幼與父母失散, 在鷹勾喙城流浪, 後成為商隊護衛, 通過青龍祠弟子招募。”

“這有何問題?”江秉愈發惱怒, “雪城主, 你擅自闖入洪波臺翻查絕密卷宗, 此種行徑恐怕不妥吧?!”

雪羿沒有理睬他, 又舉起另一幅卷軸說道:“此卷《山海異妖錄》,詳細記載了上古犬族狻獒的形貌習性。掌門若問心無愧, 可否一現原身?”

玄洲仙宗招募妖族弟子,但從不要求他們當眾顯出原身, 供人評判。這有違東溟聖規一視同仁的宗旨。更何況,還這般要求掌門。

江秉覺得實在離譜。他肅然斥責道:“雪城主, 我知道,尊師一向與掌門不和,今日讞決蘇儀,你心懷不忿。但如此汙蔑掌門實在過分!速速退下!若再胡鬧下去,休怪我不客氣了!”

周圍弟子們紛紛點頭。

他們大多追隨雲淵。連初秋都在義憤填膺:“雪城主,你想為師尊翻案,也不能對掌門的出身胡說八道啊!”

“我沒有胡說八道!”雪羿用力爭辯,“鏡辛師兄一直否認奉命暗殺師伯,這疑點如此明顯,雲淵為何視而不見?反而匆忙將他們定罪讞決?何況……”

他看了一眼青宸,又道:“我鷹堡族人,曾親眼目睹有外來面孔假冒鏡辛,出入定瀾閣地牢!種種跡象表明,雲淵就是幕後主使!”

初秋不屑應道:“蘇儀還一直否認罪行呢,還不是證據確鑿?你師兄否認了你就信,還編出這種話來栽贓掌門!”

憨厚如江秉也不禁怒道:“雪城主,我勸你適可而止!”

爭論至此,初秋憤憤拉起青宸的胳膊,急切說道:“阿塵師妹,你快幫掌門說幾句話啊!”

青宸微微張口,卻不知該如何說。她心中明了,昨夜雪羿一定偷偷見到了蘇儀和鏡辛,說出了質疑,還去洪波臺翻找了卷宗。

她轉眸看向雲淵。不少弟子都在為他不平,而他仍面色平靜。

喧鬧聲中,他唯獨看向了她。

四目相接的剎那,雲淵的瞳眸閃過一絲不安。

他不怕身份暴露。

只怕她從此離他而去。

而青宸的目光格外覆雜,既期待找出真相,又怕他當真承認。

她又該說什麽呢……

這時,跪在崖邊的蘇儀發出幹枯笑聲:“我知道了……”

她緩緩轉身,望著雪羿竭力說道:“我知道他是誰了……他是文蘭的兒子……那小子當年跪在這時……也曾憤恨地盯著我……發誓讓我償還他們承受的所有折磨……他竟然沒死……呵呵,石睿,那小子竟然沒死啊……”

蘇儀說得大聲,近處不少人都聽見了。

有些人面露疑惑:“文蘭是誰?”

有些人陷入回想:“文蘭……好像在哪聽過……”

三百多年歲月流逝,許多後來者都不知曉詳情。

青宸卻是知道的。

數月前,她還親手翻過那封卷宗。

一個名叫文蘭的玄洲長老,被蘇儀發現犼魔身份,提請讞決。石睿找到她藏在鷹勾喙城的兒子,帶回玄洲。母子一齊被推下無盡崖。

青宸看到卷宗時還想,那孩子才十歲,就這般處死,就算他是犼魔,也未免太過殘忍。

此刻聽到蘇儀的話,她霎時瞳孔震顫!

那孩子,竟是雲淵?!

蘇儀身邊,原本神色枯槁、目光空洞的石睿,漸漸回過神,轉頭望向雲淵:“你是那小子啊……怪不得……”

周圍有人忽然想起來,驚呼:“文蘭是以前那個潛進玄洲的犼魔!”

“掌門怎會是她的兒子?”

雪羿冷笑:“怎麽不是?!只怕他當年大難不死,撿回一條命,便又效仿他母親,重新潛入玄洲,為她和自己報仇!你們想想,當年但凡參與那場讞決的長老,有哪個善終?!現在應該立刻停止讞決,查清真相!”

這下,初秋和江秉忽然楞住。

青宸註意到初秋的錯愕,問道:“師姐,怎麽了?”

初秋喃喃應道:“我想起了師父,澤陸樓的掌事長老,他確實跟我們提過那場讞決。十年前,他莫名其妙生了心魔,從此閉關不出……但若說是掌門害了他,我還是不相信……”

她連忙望向雲淵,急切說道:“懇請掌門把話說清楚!這其中定有誤解!”她又轉頭看向青宸:“阿塵師妹,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?!”

青宸心中亂極。

她定定望向雲淵,終於開口:“掌門,我想聽你親口說。雪羿所言,是真是假?”

喧囂陣陣,沸反盈天。

雲淵負手玉立,無奈一笑。

他忽然伸手,幾股氣索驟然從衣袖下蕩出,盤旋著伸向蘇儀和石睿,瞬間將他們拖到懸崖外高高懸起!

“啊!!!”眾人一聲驚呼。

崖頂安靜下來。

蘇儀額頭冒出冷汗,眼裏怨忿霎時消失,取而代之是無比恐懼。

身下百丈高崖,幽藍如墨的海水仿佛深淵巨口,潛伏著不為人知的龐然巨物,會將他們一口吞噬。

雲淵搖頭一笑,平靜說道:“當年母親和我從這掉下去,她還剩最後一絲力氣。但她仍拼盡全力,幫我引開蠃魚。我只能眼睜睜地,看著她沈入海底。”

他忍住發顫的聲音,轉頭一瞥,冷眸如刀:“現在,輪到你們了。”隨著他雙指一揮,蘇儀和石睿瞬間下墜。

“啊!!!”周圍又是一陣驚呼。

沒想到,那兩人又被氣索扯住,懸停下來。

他們面色霎時比紙還蒼白,嘴唇顫抖得都說不出半個字。

江秉和初秋難以置信地望著掌門,仿佛聽到了無比荒誕之語。可他們沒有聽錯,掌門承認t了,他竟是犼魔之子!

“害怕嗎?”雲淵眼眸微彎,看向那兩人,問得平靜。

可惜他們已然崩潰,望著腳下高空不停喘氣。蘇儀驚懼地望向雪羿,露出求助的眼神。這時,她忽然無比渴望想活下去。

“雲淵!你竟敢折辱我師父和師伯!放他們下來!”雪羿怒喝道。他飛快思索該如何救人,卻不敢貿然上前,就怕雲淵發瘋松手。

雲淵回眸看向他,上下打量了一番,然後輕輕反手,氣索驟斷。

那兩人再次下墜,迅速落到懸崖下。

眾人再次驚呼。

雪羿目眥欲裂,連忙奔至崖邊,卻見他們很快墜入海面,激出兩道白色浪花。轉眼間,海水深處浮出一道龐大黑影,張開巨口將那兩人吞下。

黑影擺尾轉身,重新潛入深淵。

幾名膽大的弟子趕到崖邊目睹這一幕,頓時一頭冷汗。

雪羿轉頭,憤憤盯著雲淵:“雲淵,你隱瞞身份潛入玄洲,殘害長老,簡直罪大惡極。”

雲淵長長籲出一口氣,勾起唇角。

漫長的負重前行,直到此時,終於到達了終點。

眼前眾人,諸多面孔,昔日並肩的門下弟子,都在用難以置信、完全陌生的目光看來。

他曾無數次想象過,終有身份暴露的一天。玄洲一向排斥犼魔,他們定然不會容他,所以他只求覆仇。

其它的,他不在乎。

沒想到,當這一刻終於到來,卻沒有想象中開心。

江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他不敢相信,方才還無比信任、掏心掏肺為之爭辯的掌門,竟然真是犼魔之子!是他最為憎恨的,摧毀了家鄉村莊的犼魔!

初秋也覺腦子一片空白。她完全沒法把無私救過自己的雲掌門,跟作惡多端的犼魔聯系在一起。

在這眾多目光之中,讓雲淵最為在意的,是青青。

她眼眶泛紅,望著他輕輕搖頭,腳步不自覺後退。

雲淵渾身一僵。

早就料到會這樣,不是麽……可他仍鼓起勇氣,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你還願意跟我走嗎?”

紮在青宸心臟的那根針,忽然狠狠攪動了一下。

果然是他。

竟然是他。

然而,看著他隱含期盼的目光,她又如何能應答。

雪羿見眾人皆一動不動,不禁急道:“你們還楞著作甚?!趕快抓住雲淵獻給東溟聖殿啊!”

一眾弟子恍然回神,面面相覷。

江秉也反應過來。他眼眶濕潤,憤憤喊道:“眾弟子聽令,抓住犼魔雲淵!”

初秋深吸一口氣,昂頭抹了一把眼角。再低頭,她恢覆了堅定神情:“對不住了,掌門。玄洲弟子責任在身,得罪了!”

他們擡手結印,周圍弟子紛紛反應過來,擡手運氣。

江秉率先揮出氣索襲來。一時間,崖頂近兩百人紛紛出手,一齊攻擊雲淵。

雪羿見狀,連忙施法加入其中。

雲淵輕步一點,迅捷翻身避過重重襲擊,負手懸在空中。

下一刻,一道青黑色的影子劃過半空,扔向江秉。

江秉下意識擡手一接,然後楞住。

這是溟海玉龍玦,玄洲仙宗的掌門信物。

“一眾長老中,你最正直可靠,這東西便給你了。”雲淵平靜說道。

江秉死死攥緊玉玨,手在顫抖。

“江長老不可心軟啊!他可是犼魔!”雪羿在旁適時提醒。

江秉回過神來,重新盯著雲淵,無比痛苦地問道:“為何偏偏是你?!”

“我也沒辦法。”雲淵無奈笑了笑。

江秉垂下眼眸,深吸一口氣,將溟海玉龍玦放入懷中,重新結印施法。

雲淵收起笑意,左右閃躲,看向仍在失神的青青。他微微蹙眉,將身一動,飛掠到她身邊,牽起她的手。

“放開她!”雪羿見狀怒道,又射出一堆白翎羽刃。

雲淵當即抱住青青,飛身旋轉,躲過羽刃。周圍還有無數襲來的氣索,他左右兼顧,手臂被羽刃劃破了好幾道傷口。

鮮血流淌,雲淵卻無暇顧及,全心將青青護在懷中。

“跟我離開玄洲,好嗎?”他再次懇求。

轉瞬間,崖上半空、崖邊樹林皆是玄洲弟子。沒有第一時間離開,他頓時陷入了重重包圍。

面對無數攻擊,他玄洲留下的唯一原因,只有她。

他打定主意,只要她說願意,就算拼死一搏,也要將她帶走。

青宸猛然回神,見雲淵一身藍衣傷痕累累,開始滲血。

她心臟揪成一團,掙開他的懷抱,轉身對所有玄洲弟子喊道:“停下!別打了!”

見她擋在前面,江秉只得收手。他惱道:“阿塵師妹,趕快過來!不要誤傷了你!”

初秋不禁搖頭,痛心道:“阿塵師妹,莫要感情用事!”

雲淵眸色變得柔軟。他輕輕按住青青的肩:“我們離開便是。”

青宸卻搖頭:“不是我跟你走,是你跟我走。”

她緩緩轉身,望著雲淵:“我必須帶你回去,跟我走吧,很多事需要查清楚。”

雲淵心下一沈,忽覺不對勁:“帶我回哪裏?”

“阿塵,別再與他啰嗦!直接將他拿下便是!”雪羿眸色淩厲,不耐煩地喚道,又射來一堆白翎羽刃。許多弟子趁這檔口,再次施法襲擊雲淵。

青宸惱火不已,大聲道:“都停手,別打了!”

只有雪羿遲疑下來,初秋和江秉仍在急切地喚她過去,其餘弟子則根本不理睬她。

雲淵當即拉走青青,在周圍亂飛的氣索中閃避。

他無奈一笑:“叫他們停手沒用,東溟海憎恨犼魔。青青,我們走吧。”

青宸掃視一圈,忽然掙脫了雲淵的手。

他訝然楞住。

下一瞬,一股巨大水流從青宸後背拔地而起,在空中顯出一條青色巨龍。

青龍飛天,盤旋環顧於高崖之上,俯首垂眸,開口說話:“我說停手,沒人聽到嗎?”龍的聲音,竟與阿塵一模一樣。

在青龍出現的剎那,所有玄洲弟子都已楞住。

雲淵昂首望去,全身凝固。

他瞳眸震顫,渾然失語,緩緩回望地面的青宸,確信自己沒有看錯。

這條青龍,確實從她背後飛出。

青青……

青青……

果然是……青龍的青。

雪羿見青龍在天,滿眸敬慕,當即半跪在地,朝青宸俯首道:“見過東溟聖殿三殿下。”

東溟聖殿三殿下?!

江秉和初秋震驚對視,連忙跪下。

頃刻,一眾玄洲弟子全部跪下,恭敬俯首:“見過三殿下。”

青龍盤旋飛過,在空中化作點點細雨消散。

青宸看著周圍跪下的烏泱一片,嘆了口氣:“不必多禮。抱歉之前我化名喬裝來到玄洲。正式自我介紹一下,我叫青宸,來自東溟聖殿。”

“三殿下,”雪羿拱手又道,“除了雲淵,還有一個犼魔潛伏在玄洲,很可能還混在弟子之中。請殿下即刻下令捉拿!”

雲淵愴然失笑:“原來如此……原來,皆是我一廂情願。”

青宸看著他,眸色動容,輕聲道:“雲淵,跟我回聖殿,說出真相。把有關玄洲,還有颶滂島的一切說清楚。你遭受讞決時只是孩子,錯不在你。我保證他們不會傷害你,相信我。”

雲淵緩緩退後:“不必了,青宸殿下。”他聲音變得冷靜平淡,再不覆溫柔。

隨著他擡袖揮手,氣流圍繞著周身湧動。

“他要逃了!抓住他!”雪羿厲聲道,當即起身射出羽刃。

忽然,一陣香風從後方襲來,仿佛雪山融水的清冽香氣。一名黑衣男子從林中飛出,揮掌將羽刃盡數打落在地。

那男子瞳眸碧綠,輕身飛到雲淵身旁,將他護在身後。

文晏轉頭看向青宸,認真打量著她,不禁勾起唇角:“早說過她是龍女。雲淵,這下你終於死心了吧。我們走。”

青宸一眼便認出來,此人就是那個假扮鏡辛的犼魔。

兩人步步後退,逼近崖邊。

雲淵看著青宸,瞳眸裏是無盡心傷。

他曾無比期盼地奉上真心,而此刻,這顆心片片碎裂,還被她碾在腳下踐踏。

見他們準備逃走,眾人反應過來,當即追殺過去。

青宸回過神,亦飛掠而去,追向崖邊。

“雲淵,跟我回去!”她急切喚道。

雲淵只是淡漠地望著她,依然後退,轉眼在崖邊後仰墜落。

染血的藍衣被海風吹得翩飛。

青宸驚愕地睜大眼,伸手欲拉住他,指尖卻只碰到一抹衣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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